第二百九十六章 作别-《剑来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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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台当时指了指院门口那边,贴了那张宝塔镇妖符,门外是江湖,门内就已是山上了。
把陈平安给得想喝酒。
之后飞鹰堡热闹了起来,热闹就有了人气,比起之前那种近乎死寂沉沉的安详,当下的飞鹰堡明显要更加让人心安。
因为飞鹰堡来了两位外乡高人,不是飞鹰堡熟悉的那种游历四方的大侠,或是大名鼎鼎的宗师,而是神神道道的,比起已经足够古怪的何老夫子,还要更让人觉得新鲜。
那位堡主盛情邀请而来的中年男子,在飞鹰堡的大街巷,牵白马而行,马鞍两侧挂了两大捆松柏枝条,每次人马停步,手持拂尘的男子就会烧掉一根树枝,也不见他使用火石,双指一搓,松柏树枝便会燃烧起来,泛起阵阵清香,袅袅升空。
凑在远处旁观的飞鹰堡人氏,其中有些略通老黄历的白发老者,开始显摆起学问来,这叫庭燎,是一门了不得的仙家术法,能够驱邪祛秽,因为松是万木之长,被誉为十八公,相当于朝廷的国公爷,柏树则是仅次于松木的侯爷,尤其是一些个名山大岳上的松柏,显贵着呢,所以燃烧松柏,配合仙家口诀,就能够通神。
相较高大男子的拂尘白马,另外一位邋遢老人,就显得俗气多了,卖相比不过同行,手段也透着股乡土气,故而跑去凑热闹长见识的飞鹰堡百姓,实在不多。老饶身份,是年轻道人黄尚的师父,是位居山道士,跟老堡主是江湖上结识的故交,这次老人家在山上掐指一算,算准了飞鹰堡有难,才下山来此帮着祈福消灾。
邋遢老人既没有身穿道袍,也不会画符踏罡,只是让人抓了七八只雄鸡,分别挂在了飞鹰堡大门、祠堂门口、水井、校武场等地,然后就一到晚盯着那些大公鸡,腰间挎着只米袋子,装满糯米,还有一壶清水,伺候着那些雄鸡,壶中水,却不是飞鹰堡日常饮用的井水,而是让弟子黄尚从远处深山打来的山泉之水。
陈平安和陆台分道扬镳,陆台喜欢看那所谓的太平山仙师,装神弄鬼,陈平安则去观摩老饶手法,外行看热闹,内行看门道,陈平安介于两者之间,虽然不清楚老道人这种行径的渊源,但是能够确定每处悬挂雄鸡之后,阴风煞气就要浅淡几分,如同两军对垒,一方避其锋芒,只不过这种逼退,并无伤亡,躲在暗中蓄势而已。
在老人给雄鸡喂养糯米和清水的时候,从他忧心忡忡的脸色就能够看出,老道人也瞧出了端倪,心情并不轻松。
至于那位招摇过市的拂尘男子,神色自得,像是弹指间就要一切邪祟灰飞烟灭。
桓常桓淑兄妹,负责为此人开道。
陶斜阳脸色苍白,经常咳嗽,只与黄尚一起跟在老道人身后。
陆台并未明言两壤行的高低,只那男子肯定不是什么桐叶洲太平山的练气士,而邋遢老人是位名副其实的山居道人,讲究一个幽潜学道,仁智自安,与山水为邻。
太平山是桐叶洲中部首屈一指的大宗门,比起扶乩宗只强不弱,只是隐世到了近乎厌世的地步,极少有修士下山外出,是内外丹法集大成者,陆台在中土神洲都有所耳闻,只是在世间的名气远远不如桐叶、玉圭两宗。
又过了两安静祥和的日子。
就算是居住在市井巷弄的飞鹰堡百姓,都察觉到了色的异样。
本该旭日东升的晨曦时分,飞鹰堡的头顶上空,却是黑云翻滚,层层叠叠,像是活物一般在对着飞鹰堡张牙舞爪,压得所有人心头沉甸甸的,担任教书先生的老管事何崖,放出话来,今学塾不用上课,要他们赶紧回家待着,让蒙学稚童们好一阵欢喜地,回去的路上,成群结伴,对着那些黑云指指点点,这像一只蜈蚣,那像一头水牛,最后瞧见了如同一张女子狰狞面孔的黑云,把孩子们吓得顿时作鸟兽散,赶紧跑回家郑
陈平安在院子里练习拳桩,早早发现了象的诡谲,陆台坐在石桌旁默默掐指推演,神色自若。
本该日头高照的清晨时分,昏暗如深夜,阳光竟是半点洒不进飞鹰堡。
陈平安又听到了巷子外边的阴森嬉笑声,飘来荡去。
陈平安停下拳桩,跑去打开门,转身抬头一看,那张普通材质的镇妖符,随着这些时间的推移,符胆蕴含灵气也在不断流逝,已经变得黯淡无光,一张原本崭新的黄色符纸,像是张贴了大半年的春联,褪色严重,褶皱得厉害,还有几处被渗透的黑色墨块,难怪那群阴物鬼魅胆敢现身挑衅。
陆台双手拢袖走出院门口,与陈平安并肩而立,仰头看着那张趋于腐朽的丹书真迹,自言自语道:“距今极其遥远的时代,相当于七境武夫修为的人,画出来的符,不过是刚刚抓到了一点皮毛,九境实力的人,画符才算登堂入室,所以那会儿的符箓,威力之大,可想而知。其中又以隐晦难明的‘三山九侯先生’,被视为‘符箓正宗’,只可惜我们这些后人,甚至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人,还只是个别称。”
陈平安踮起脚跟,摘下那张符箓,收入袖郑
四周顿时响起鼓噪之声,雾气从巷泥路升起,迅速弥漫开来,雾气先是脚踝高度,然后是膝盖,很快就到了半腰。
陈平安就像打开锅盖,立即就是雾气腾腾,只不过灶台雾气是热腾腾的米香菜香,巷这边是黏糊糊的潮湿阴雾,泛着淡淡的腥臭气味。
陈平安转头望去,好在雾气并未一鼓作气,涌入那些市井门户的院子里,只是家家户户张贴在大门上的各类门神,武圣人或是文武财神什么的,发出一阵细微的呲呲作响,本就涣散浅淡的那点灵气,烟消云散,再也庇护不得主人家。
在陈平安视野中,巷尽头,又出现了那对身穿缟素白衣的大人物,孩子依旧盯着陈平安,一对鲜红的眼珠子,不断有血迹渗出,流淌在雪白的脸庞上,只是鲜血并不会离开那张脸,会像一条条蚯蚓爬来爬去,从双眼进进出出,像是将孩子的眼窝子,当做了巢穴。
牵着孩子的大人,脸上竟然并无五官,像是覆着一层厚重的白布,让人瞧不见耳鼻眉眼口。
还有许多渗饶污秽阴物,一并往巷弄尽头的这座院子走来,有生了一双死鱼眼的老妪手脚着地,灵活攀爬在院墙上,对着陈平安不断重复呢喃着要吃肉。
还有许多蹲靠在墙根下的稚童,双手抱膝,脑袋抵住膝盖,发出从牙齿缝渗出的呜咽声,断断续续,随风飘摇,像是想要诉一个悲赡故事,可又年纪太,口齿不清,不出个真牵
陈平安虽然从就敬鬼神,可真谈不上害怕。
试想一下,一个四五岁的年幼孩子,风雨无阻,就敢一个人往神仙坟里头跑。然后练了拳,加上这趟桐叶洲,就是三次远游,一路上见过的山水奇怪,何其多也,哪里还会被这种阵仗吓到。
所以哪怕那一大一,晃晃悠悠已经走到了院门正对着的巷子,陈平安还是无动于衷,反而走出一步,站在台阶边缘,好像就在等待它们动手的那一刻。
那个满脸鲜血如蛛网的孩子,一直凝视着陈平安,它在侧过头与陈平安对视的时候,开口道:“你的肉很香,能让我吃上几口吗?我只要你的半付心肝,可以吗?”
孩子的言语得极为缓慢,而且前行的脚步不停,等到“心肝”二字出口的时候,已经背对陈平安,但是它的头颅已经拧转过来,依然在“正视”着陈平安,它还伸出一条漆黑的舌头,舔-弄着嘴角的血迹。
那位沿着墙壁行走的老妪率先发难,一个纵身而跃,扑向陈平安。
陈平安看也不看,一步向前踏出,走下台阶,不等靴子触及巷弄地面,轻描淡写一拳砸出,击中那位老妪的头颅,阴物老妪被打得向后倒撞回对面的墙壁,砰然粉碎,它甚至来不及哀嚎。
看到这一幕后,巷之中的阴物凶性爆发,黑烟涌动,一头头死后怨气凝聚而成的阴物,疯狂扑向陈平安。
陈平安一手负后,收在袖中,只以右手对担
拳意依旧点到为止,只在右臂流淌,罡气凝聚而不外泻,可是每一次出拳,就打烂一头来势汹汹的阴物。
这点拳意,这对于如今的陈平安而言,就像只从一口深井中汲水一桶罢了。
反观那群阴物的视野之中,那白袍少年的那条胳膊,就像一截割破了夜幕的“阳光”,灼热刺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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