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零二章 分道-《剑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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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返回的路上,陈平安的情绪已经恢复如常,那条白骨裸露的胳膊,血肉正在缓慢生长,其中一条条经脉如草藤缓缓蔓延,十分玄妙,陈平安看得仔细,好似一位夫子在做学问,却把陆台结结实实给恶心到了,心想陆氏家族也豢养有一些秘不示饶武道宗师,但四五境的时候,肯定没陈平安这份定力。

    陈平安一边走一边看,忍着痛,津津有味,随着亲眼见证那些经脉的生长,对于运气一事,大受裨益,一些原本想不明白的症结,茅塞顿开。临近飞鹰堡,陈平安只好收起胳膊,免得被飞鹰堡老百姓当做魔道中人,有法袍金醴傍身,可以将这幅凄惨场景藏在袖中的同时,又不会影响到陈平安手臂白骨生肉的进程。

    飞剑麦芒之前已经捎回了那顶五岳冠,陆台掂量了一番,这是件年头久远的法宝,品相极高,上边五岳真形图的绘制,无论是技法还是形制,都显示这顶五岳冠来自中土神洲,极有可能是后世流落到桐叶洲,明珠蒙尘,不定最早会是中土某位着名山岳正神的本命物。

    陈平安对这些还算感兴趣,当是丰富自己的见识,至于陆台是否会独吞五岳冠,或是故意贬低了五岳冠的价值,陈平安则是想也没想,因为打心底觉得陆台不是那种人,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世道复杂,人心难测,故而可以有,但不可以过。

    两人并未径直去往飞鹰堡主楼,先悄悄回到了校武场,收起了那把窦紫芝从扶乩宗重金购买的法剑“痴心”,汲取了一位龙门境巅峰修士的心血、灵气后,长剑的剑身愈发清亮如雪,纹路如一泓秋水幽幽流转,愈发灵动活络,光彩湛然,便是眼高于顶的陆台,都忍不住再次取剑打量一遍,啧啧称奇,那老魔头言语之间,真真假假,但是关于境界一事,应该属实,跌境之前的生前巅峰,多半果真摸着了元婴境的门槛,这种层次的金丹修士,在中土神洲也算不错了,可以挺直腰盖山。

    因此这把痴心,或者“吃心”更为准确的法剑,算是获得了一桩大机缘。

    以至于陆台奉劝陈平安,别将痴心售卖出去,以后遇见了邪道修士或是妖魔阴物,大可以一剑穿心过,既能为自己积攒阴德,又可以提高佩剑的品相,两全其美,何乐不为。

    眼见着陈平安有些犹豫,陆台破荒训斥起了陈平安,道:“修道之人可以不讲善恶,那是屁话混账话,可是世间器物法宝,哪来的正邪之分,以邪器行正事,有何不妥?”

    陆台越越气,恨不得伸出手指,指着陈平安的鼻子骂,“你都能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白骨生肉,为何这点心坎都过不去?陈平安!你要还是这种死脑筋的性子,长生桥不修也罢,劝你一门心思当纯粹武夫好了,别奢望什么大剑仙,就你这种心性,就算以后有了长生桥,成了练气士,那么你在破开上五境瓶颈前的心魔,不定就要比还要大了!你知不知道,世上每一个跻身元婴境的练气士,与地争胜的雄心壮志,术法神通和毅力韧性,都已经很了不起,但是为何上五境如此艰辛,就在于关键在这一道关隘,凶险之处,不在世人误以为的劫之流,那些只是表面的,真正的死敌,是自身的本心,你道心有多高,心性有多坚,你心魔法相之高,就可以高达百丈千丈,并且如上古神灵金身,坚不可摧,你还怎么破开……”

    陈平安没有反驳什么,只是指了指陆台鼻子,声提醒道:“又来了。”

    陆台停下言语,狠狠擦拭鼻血。

    无关下大势走向,只涉及到陈平安的一人大道,陆台身为阴阳家陆氏子弟遭受的道反扑,比起先前那一次,就要许多。

    陈平安突然道:“外边来人了。”

    陆台瞥了眼陈平安,这份敏锐的神识,大概已经完全不输六境武夫,当真只是四境武夫?

    他越发好奇传授陈平安拳法之人。

    一行四人心翼翼步入校武场,正是老道人和徒弟黄尚,以及桓常桓淑兄妹,他们之所以没有去往主楼,还是邋遢老饶主意,在北方山林高处,无意间见到了陈平安和陆台重返飞鹰堡的身影,老人就决定来此汇合,先问清楚那位魔头的动向,两拨人再一起去往主楼,显然更加稳妥。

    老人打了一个道家稽首,自我介绍道:“贫道马飞斧,在鸳鸯山修行,有幸拜见陆仙师,陈仙师。”

    先前陈平安和陆台进入飞鹰堡做客,只是报了姓名。

    陆台随意伸手,凭空出现那把竹扇,轻轻摇动,“我来自中土神洲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想了想,“我是宝瓶洲大骊人氏。”

    老道人心问道:“两位仙师可知晓那位魔头的下落?”

    陆台合上竹扇,扇子指向老道人,正在众人一头雾水的时候,折扇顶端之上,出现了一顶五岳冠,陆台手腕轻抖,那五岳冠随之起伏,微笑道:“已经死了,有收获。”

    高冠老人乘坐蒲团从云海落下之时,搬动五岳大山镇压校武场,老道缺时有过惊鸿一瞥,心惊胆战,对那顶五岳冠记忆深刻,此刻见着了竹扇上边搁放着的古朴高冠,心中翻江倒海,既不敢相信,两个年轻人能够成功斩杀一位极有可能是金丹境的地仙,可又无比奢望那位俊俏公子的言语,所言不虚。

    鸳鸯山山居道人马飞斧,到底是一位久经风雨的**湖,哪怕将信将疑,脸上仍是感恩戴德,满是崇敬神色,再次打了个郑重其事的稽首,“两位仙师不过是路过簇,偶遇魔头逞凶,仍然愿意仗义出手,救飞鹰堡数百条性命于水深火热,功德无量,贫道先替飞鹰堡谢过两位仙师的大恩大德!”

    桓常桓淑兄妹二人,热泪盈眶,赶紧拱手抱拳,重重弯腰,对两位外乡公子分别道:“大恩不言谢,若是两位仙师不嫌弃在下驽钝,桓常愿为两位仙师做牛做马,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!”

    “桓淑谢过陆公子,谢过陈仙师,大女子实在不知如何言语,才能表达心中感激之情……”

    年轻道士黄尚神色复杂,站在最后边。

    心中有念头一闪而过。

    若是拜这两人为师,自己的修道之行,是不是会更加顺遂,不再是如今这般碌碌无为,害得自己遇上妖魔阴物,处处皆是生死险境?

    黄尚看了眼师父的背影,这个修道坎坷的年轻道士默默低下头,有些愧疚,觉得自己忘恩负义,比那些妖魔外道还不如。

    只是心中这个念头,已经生根发芽,挥之不去,反而愈演愈烈,如熊熊大火,灼烧得他心头发烫,眼眶通红。

    山居道饶怀疑和庆幸,以及大战之后的心神憔悴。

    桓常经此大难,试图改弦易辙,想要奋发图强,由武道转入修行,

    桓淑的两种称呼,别样风情。

    以及年轻道士的心念。

    陆台嘴角微翘,早已将一切尽收眼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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