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零四章 低头观井,抬头看天-《剑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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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哎呦一声,崔东山又开始满地打滚,手捧心口,嚷嚷着“一想到这个,就心疼死我了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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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山崖书院在经过那桩短暂的刺杀风波后,在副山长茅冬的执意要求下,开始封禁山门,无论是夫子先生还是学生杂役,一律不得外出。名义上的山长,大隋礼部尚书,对此颇有异议,但是皇帝陛下支持此事,而且还秘密增派几位供奉,隐匿于东山附近,而且还让皇子高煊正式进入书院求学。

    这高煊又陪着好友于禄,一起在湖边垂钓。

    随着时间的推移,于禄终于对高煊坦诚相见,一是他的身份,卢氏王朝的前朝太子,二是他的武道修为,七境。

    高煊听过之后只是发出两声,一个哦,一个哇。

    大隋皇子当时眼神熠熠,为自己挑选朋友的眼光感到自豪。

    于禄也不觉得这有何不对,投桃报李,高煊也了许多自家的心酸事,与女子相处,希望自己尽善尽美,未必是真喜欢她,与男子交往,能够全然不在乎自己的缺点,以诚相待,多半是真把他当朋友了。

    两位同龄人,一人一根绿竹鱼竿,安静等待鱼儿上钩,高煊问道:“之前你不是过宝瓶会召开武林大会嘛,为何我进了书院这么久,再没见你去参加?”

    于禄微笑道:“宝瓶办了三次,之后就不再召集群雄了,其他人不好,反正我是有些失落的。”

    高煊指了指岸边路,笑道:“李槐在那边。”

    于禄没有转头望去。

    根本不用看,就知道李槐一定带着两个伙伴疯玩,一个活波开朗、有些顽劣的寒族子弟,一个世代簪缨却怯懦内敛的权贵公孙,三人不知怎么就凑在了一起,每形影不离,据在那个寒族子弟的提议下,三个家伙还斩鸡头烧黄纸,结拜了兄弟,所谓鸡头,不过是从树上捉来的鸟雀,黄纸则是从书楼典籍上悄悄撕下的书页,事情败露后,为此三人还给授业先生打得屁股开花。

    三人在湖边以手中树枝作为刀剑,你来我往,呼啸而过,李槐自然见到了岸边钓鱼的于禄,只是他犹豫了一下,仍是没有跟于禄打招呼。

    若是林守一,李槐可能还会去聊几句,对于禄和谢谢,李槐不是特别亲近。

    当年那支大隋远游求学的队伍中,李槐和李宝瓶、林守一,是同窗又是同乡,情谊比于禄和谢谢要更重。

    林守一如今书楼去的少了,除了每上课,更多还是待在独门独栋的院中修行,这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夫子帮他跟书院要来的,老先生是修行中人,愿意对林守一倾囊相授,不仅为他解释林守一随身携带的那本《云上琅琅书》诸多精妙之处,还给院带来了几本自家珍藏的仙家秘笈,随便林守一翻阅,老夫子一有时间,就会来到院,为林守一排难解惑。

    一老一少,虽无师徒之名,但有师徒之实。

    林守一除了学习枯燥的典籍经义,更多心思,还是放在了清净修行上。

    一心问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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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寒秋瑟瑟,书院有个姑娘,无非是将单薄的红色衣裙,换成了厚重一些的,至于棉袄,暂时还用不上。

    她还是会经常独自一人,来到东山之巅的高树上,坐在那边发呆,或是吃些解馋的碎嘴糕点,课业繁复的时候,也会拿着书籍坐在树枝上背书,免得第二又要被先生罚抄,好在她稍有空闲,就会早早备好夫子责罚所需的文章抄录,一摞摞叠放整齐,已经在学舍积攒了好多。

    所以她如今在山崖书院有了个“抄书姑娘”的绰号。

    今,李宝瓶在树上晃荡着脚丫,掰着手指头,用心算着自己跟师叔离别了多久。

    都这么久了,师叔怎么还不来呢?

    李宝瓶有些眼神幽幽。

    哈哈,既然过了这么久,是不是也意味着距离下次见面,便近了?

    李宝瓶又开心了起来。

    于是红衣姑娘站起身,在树枝上蹦跶起来,尽量让自己高高远远地望去,不定一个不心,师叔就已经站在山脚呢?

    啪嗒一下。

    李宝瓶摔在霖上,灰头土脸,一身尘土。

    好在经验丰富,晓得让自己如何摔得不疼一些,最终李宝瓶并未受伤,可一身酸疼青肿,那是肯定的。

    呲牙咧嘴的姑娘赶紧环顾四周,发现没有人看到自己的窘态,这才蹒跚着走下山去。

    一路上有不少人主动跟她打招呼,李宝瓶一一答应过去。

    回到了学舍,闲来无事,又开始抄书,李宝瓶瞥了眼书桌上的“家当”,灿烂一笑,嘿,下次师叔来大隋京城,她就可以翘课一旬了,事后夫子秋后算账,她就搬出这座书山给他。

    李宝瓶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,一手执笔娴熟抄书,一手伸出大拇指,两眼放光,啧啧道:“不愧是武林盟主,老霸气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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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龙泉郡落魄山上,在收到一封信后,很少外出的青衣童,先去镇回了一封信,自信满满,然后破荒去了趟披云山,去大骊北岳殿找那魏檗。

    但是回到竹楼后,粉裙女童发现他有些兴致不高,虽然不知道他所求何事,应该是不太顺利。

    青衣童不愿跟她发牢骚,只是独自在崖畔长吁短叹,很快就斗志昂扬,下山又去了一趟镇,县衙和窑务督造府,都硬着头皮逛了,回来的时候又病恹恹的,隔了两,再去了北边大山外新建成的龙泉郡城,找了那郡守吴鸢。

    青衣童这番忙前忙后,粉裙女童看得一头雾水。

    他虽然平日里没个正经,可她知道,他心高气傲着呢,那叫一个眼高于顶,以往连魏檗都看不顺眼,别看遇上了魏大山神,他会十分谄媚,可溜须拍马之后,转头就要吐口水,更别提什么袁县令、曹督造或是吴郡守了。

    粉裙女童忍不住问了一嘴,他只你一个丫头片子懂个屁,然后搬了条竹椅,独自坐在崖畔那边。

    终于有一,青衣童重新开始走路带风,大摇大摆。

    粉裙女童怕他又嫌弃自己烦人,忍着不问,青衣童这次心情大好,主动搬了两条竹椅在屋檐下,跷二郎腿嗑瓜子,粉裙女童心想,怕不是傻了吧?

    青衣童意气风发,笑道:“水神兄弟托付我的事情,办成了!我已经往黄庭国御江水神庙,寄了信过去!”

    粉裙女童愕然道:“那御江水神要你办什么事情?”

    青衣童咧嘴笑道:“这不是黄庭国变成了大骊的藩属国嘛,水神兄弟听我在大骊混得风生水起,就想让我帮他牵线搭桥,除了保证水神庙不被拆掉之外,最好能够给他跟大骊要一块太平无事牌,这点鸡毛蒜皮的事,算什么,这不就成了?!”

    原来是御江水神从黄庭国寄信过来,请他办事,青衣童当初便拍胸脯保证,在信上言之凿凿,了好些大话,只管水神兄弟放心,些许事,不值一提,等他的好消息便是。

    粉裙女童心中腹诽,事?之前你一到晚抓耳挠腮、生无可恋的模样,算什么?

    再了,你怎么好意思自己在龙泉这边混得风生水起,就连勤勉修行,都只是为了被人两拳打死。

    估计每次壮着胆子下山,都是战战兢兢的吧。

    粉裙女童轻声问道:“是魏山神帮你解决的?”

    青衣童脸色微变,笑容有些牵强,故作豪迈道:“那当然,我跟魏檗啥关系,都这么熟了,每称兄道弟的,这点忙而已,魏檗哪里敢个不字,第一次登上披云山拜访北岳殿,只是老魏有事外出,你是不知道,山岳殿的辅官神灵对我那个客气,摆了一大桌的宴席款待我,我不用,他们硬是拖着我不让下山,唉,愁死个人……”

    粉裙女童没有什么。

    她是不愿意揭穿牛皮而已,毕竟他那么死要面子。

    青衣童得唾沫四溅,眉飞色舞,只是到最后,便没了精神气,干脆不再话,默默嗑着瓜子。

    第二次见面,魏檗确实点头答应了,以北岳正神的身份,跟大骊朝廷开口,帮他那个御江的水神兄弟,索要两张护身符。

    但是他付出了一点代价,作为交换。

    陈平安送给他的一颗上等蛇胆石。

    青衣童很肉疼,但是不后悔。

    他突然笑了起来,伸出手,指向南方,“笨妞儿,以后到了御江,我带你去我那水神兄弟的府邸,大碗喝酒,大块吃肉,好教你晓得我在那边的人缘,到底有多好!只因为是我带你去的,人人都会敬你!”

    粉裙女童无言以对。

    但是她无意间瞥见他的脸色,神采飞扬,便有些于心不忍,轻声道:“好的,记得不要大鱼大肉啊,我吃些时令山珍就行了。”

    青衣童哈哈大笑,“这有何难,我一句话的事情!”

    两人开始沉默。

    他突然道:“如果老爷在山上,我应该可以少跑几趟,对吧?”

    粉裙女童轻轻嗯了一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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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西边那座大山,董水井的馄饨摊子,生意越来越好,来山神庙烧香的善男信女,都爱来这边吃一碗,解乏饱肚,一举两得,生意做大了,摊子就太,于是董水井干脆搭建了一座铺子,如此一来,恶劣的风雨气,也能让客人进门一边进餐,一边等雨停,而且这个少年好话,哪怕不掏钱馄饨,只是拿店铺当落脚歇息的行亭,不但不赶人,还会让新雇佣的两名店伙计,送上热腾腾的一碗茶水。

    铺子开销大了,可是每一碗的馄饨,始终价格不涨,味道不变。

    以至于龙泉郡的几位官老爷,都闻讯赶来,例如官帽子最大的太守吴鸢,都在铺子吃了碗香气扑鼻的馄饨,赞不绝口。

    这暮色里,铺子打烊在即,让店伙计招呼着稀稀疏疏的几桌客人,董水井难得忙里偷闲,劳累一,筋疲力尽,便坐在铺子门口,端了一碗茶水,慢慢喝着。

    董水井猛然起身,赶紧喝完剩下的茶水,快步走去,从山上走下一伙人,其中有一张熟悉面孔,她应该是跟着家里长辈登山烧香,这会儿才下山,看色时辰,多半是要住在龙泉郡城里头了。

    董水井笑着打招呼,跟那几个大人看着岁数,喊了叔伯姨婶,然后望向那位个子稍微高了些的丫头,问道:“石春嘉,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

    如今姑娘不再扎羊角丫儿辫子了。

    石春嘉当初跟随李宝瓶董水井他们一起,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短暂远游,回到镇后,这些孩子便分成三拨人,分道扬镳,各有选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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