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章:世家焉知草根苦-《鬓边不是海棠红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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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程凤台怒道:“不行!”

    商细蕊在后面接了一句:“除非给钱!”

    程凤台和范涟齐齐回头看向商细蕊。程凤台与商细蕊相识四年,范涟则更早,他们从来不知道商细蕊竟是一个财迷,并且在短短几天之内反复的讹人钱财。

    范涟觉得这是个主意:“那好办啊!看一次包一个红包!”

    商细蕊给划了个价:“少于八百的不要!”

    程凤台朝着商细蕊瞪眼睛:“不许多嘴!”他去喝咖啡吃面包了,范涟凑到商细蕊身边,以一种洞悉内情的神态悄悄笑道:“蕊哥儿,怎么样,上海滩的大少爷不好养吧?”

    商细蕊横他一眼:“要你多嘴!”

    范涟花了大价钱把商细蕊请了来,没想到第二天唱堂会,主角反而不是商细蕊。商细蕊的恩师之一,昆曲名伶姚熹芙从四川来北平了。商细蕊带着程凤台一到会馆,就看见她穿着一身金光灿灿的紫红织锦旗袍在那应酬同仁,她虽然是背转着身子,光是听见这嗓音,商细蕊也能认出这是谁,起先心里还不大敢信,因为向来做了姨太太的女伶对旧业总有一种忌讳,恨不得和梨园一刀两断,绝不回头,而且四川路途又周折……直到钮白文跑出来一叠声的迎接他说:“商老板来了!商老板看看这是谁!”

    姚熹芙十几岁就从苏州来北平,今天就像回娘家一样,在场没有她不认识的。她早早来到这里,和老朋友们说了好半天的话,这时候见到商细蕊,也是分外惊喜:“蕊官儿!都长这么大啦!可是个斯斯文文的帅小伙儿了!”一面亲亲热热地拉着商细蕊的手,又说:“还住在南锣鼓巷吗?我昨晚就到了,还想着去找你,结果扑了个空!”

    在场众人都知道商细蕊与程凤台同居的事情,此时脸上都有种暧昧的神情。商细蕊笑道:“姚师父回北平怎么不早告诉我!我好给你接风!”

    姚熹芙说:“写了信的!结果我们家小姐脾气急,一定要坐飞机,飞机快倒是真快,把我都颠得吐了!这不是,人比信到得早!”姚熹芙说着向一处看去,那边桌早坐了一个洋装小姐在喝茶,众人的目光跟过去,洋装小姐向他们点了点头,显得有点冷淡似的。姚熹芙皱皱鼻子道:“小丫头刚从德国回来,中国话也说不利索,脾气古怪着呢!”姚熹芙嫁给了四川一个有名的杨姓望族,这想必是她夫家原有的女儿,看着比她才小了十岁有限,当然这种情况对于他们也很常见,没有人会多嘴发问。

    程凤台用手肘一捣范涟:“哎,德国留学的,和你有共同语言,去聊聊,难说能成呢!”

    范涟看杨小姐有姿色有家底,早也动过脑筋,两手一摊苦着脸说:“聊了!就没搭理我!等王冷来了和她坐一桌吧!”

    那边有人夸姚熹芙穿得鲜艳,知情的便说:“我记得你是夏天生日,就今天不是?”一问之下自然有人起哄附和。姚熹芙作为寿星,当之无愧是今天的主角,范涟又忙着要安排酒席,又忙着撺掇姚熹芙唱一段子,还不忘把商细蕊拿出来挤兑:“蕊哥儿,今天你姚师父过生日,你就没有什么表示吗?”

    商细蕊一脸惭愧:“不知道今天能遇见姚师父,什么都没准备。我们师徒一场,我就给师父磕个头贺寿吧!”

    这二人并非正式的师徒,年纪又离得近,教授年头也短,姚熹芙自觉受之有愧,连忙摆手。其他几位老板起哄把她按到椅子上坐下,都觉得商细蕊那么傲气,不至于真的当众磕头,何况姚熹芙已经封箱嫁人远走他乡了,再套近乎也没有好处。不料想商细蕊上前一步,也不等地下垫个垫子,撩开长衫衣摆纳头就拜,真的端端正正的给磕了一个头,动作就像戏台上那么好看。众人齐齐发出一声低呼,连远处独坐出神的杨小姐也看了过来,觉得很新鲜。可惜商细蕊膝盖上带着伤,站起来的时候不自觉拿手撑了一把大腿。程凤台的脸色一下就变了,范涟心里一哆嗦,抖着说:“姐夫你看……我是为的撺掇他们师徒搭一段戏!可你家蕊哥儿也太实诚了,我这没想到啊!”

    程凤台拍拍他的肩:“不用多说了,等着我收拾你。”

    姚熹芙这时候眼圈红红的蓄了点泪,这行里人走茶凉的流水席,一旦脱籍改行,连她师门内的晚辈都不会当真敬着她了。没想到一个口盟的小徒弟,如今功成名就的商老板,竟会有这份诚心在。姚熹芙也顾不得男女避嫌了,拉着商细蕊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下,密密切切谈了许多话。直到堂会开场,范涟求着姚熹芙露一嗓子,师徒俩才依依不舍的分开了。

    今天有点身份的老板们都不扮相,商细蕊踏踏实实坐在下面听。自从原小荻从商,姚熹芙嫁人之后,北平昆曲界就不剩下什么人了。今天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,商细蕊往程凤台身边一坐,拿姚熹芙的戏就着茶喝,一口一砸吧嘴,津津有味。姚熹芙唱的是非常地道的南派昆曲,江南声腔里含着一口春水滢滢,又雅又娇,要让万物都复苏了。他们内行人的聚会,不大会去唱游园惊梦之类的通俗名段,选的段子太冷僻,程凤台欣赏不了,坐不多会儿就觉得恹气了,要出去走动走动,抽一支香烟。他屁股刚一抬,商细蕊就一把按住他:“去哪儿?”

    程凤台笑道:“听不懂啊商老板,放我出去散散心吧。”

    商细蕊眼睛痴痴盯着姚熹芙,一瞬也不瞬,嘴里说:“听着好听就成了,谁指望你听懂!芙蓉叫你能听懂吗?蝈蝈叫你能听懂吗?你不是照样都爱听?”

    商细蕊又在说歪理了,然而程凤台居然被说服了,勉强又坐了一会儿,然后说:“不行了,商老板,你姚师父太会哼哼了,哼得我骨头缝发痒,我要出去活动活动,撒泡尿。”他压低声音说:“等我精精神神的回来听商老板的!”

    商细蕊听见这句果然撒开手随他去了,一面嫌弃地说:“去吧去吧,你这就叫山猪吃不了细糠。”

    程凤台贴到他耳朵旁边说:“我这山猪只拱你一个,还不好吗?”

    商细蕊嘴角忍不住翘了一下。范涟扭头道:“姐夫快去快回,待会儿我也要唱的!”程凤台拍了拍他肩,自去溜达了。绕着游廊边走边抽烟,薛千山带着他的西藏姑娘姗姗来迟,见到程凤台,嘻嘻哈哈地打招呼,程凤台也不怎样热络他,擦肩就要过去。薛千山压着嗓子追喊一句:“程二爷别往那边去,打扰了安贝勒的好事。”

    安贝勒这号八旗遗少,程凤台都不用想就知道他有什么好事,多半又是周香芸落他手里了。程凤台暗暗骂了一声,把烟头掷在地上踩灭了,走到游廊尽头大声嚷嚷:“小周子!出来!你们班主找你的戏了!”里面毫无动静,程凤台又说:“快出来!晚了你们班主又该打你了!”一连喊了三四遍,小廊厅的门吱呀一响,周香芸臊红着脸,气息不匀地慢慢挪出来。他太羞愧了,作为一个男人,连这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,真成了戏里的小娘子,因此头也不敢抬,手心攥着衣袍的一角,随时都要哭了。

    程凤台上前揽了揽他的肩,目光不善地盯了一眼廊厅。大家都是场面上相见的人,安贝勒不愿意为了个小戏子暴露自己的下流嘴脸;程凤台也不好不给面子,为了个小戏子去踹安贝勒的门。这样一闹也没有心情继续逛花园了,陪周香芸慢慢走回去。周香芸脑袋垂到脚面上,脖子都快折了,为免招惹无赖,他一心做旧糟蹋自己,穿的灰布褂子,头发剃得一层青皮,缩头缩脑的,就差往脸上涂煤灰。实在是怀璧之罪,没处说理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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