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一十章:商细蕊:我早就相当梁红玉!-《鬓边不是海棠红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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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坂田不作声,很随和的蹲下身,将碎花瓶一片一片捡到盒子里。程凤台呵斥仆人:“还不快收拾了!眼看着客人自己动手吗!”仆人争相去捡,却被坂田制止了。程凤台垂着目光看坂田拾那满地的碎茬,一时间,他神色掩不住的发冷,也就是那一时的表情,程美心慢慢明白了什么,亏她刚才真心实意地和程凤台吵嘴!

    坂田不等程凤台帮忙,自己就捡得了,这回也不用挑盒子了,碎尸万段的,多大的棺材都躺得进。坂田把盛着碎片的盒子往胳膊下一夹,抬腕子看看手表,向程凤台点头道:“时间差不多了,我请程先生听戏!”说罢一马当先往门口走去,程家人只得亦步亦趋的跟着。程凤台听见戏这个字,心里就是一跳,有种不祥的预感,走到门口,见着许多日本士兵竟然进了大门,荷枪林立在那里。坂田将花瓶盒子交到属下手中,向程凤台做了个请的姿势。程凤台从他脸上扫了一眼,坂田恭恭敬敬的半弓着腰,表情姿态,没有破绽。

    程凤台说:“我和坂田先生逛逛就回来。”还是那句话,曹司令只要一天态度暧昧,程凤台就不相信日本人现在敢对他动手。程美心也是这样想的,因此没有拦着他跟人走。二奶奶却慌了神,冲着他背影喊道:“晚上回家吃饭啊!”

    程凤台朝她点点头。

    商细蕊今天扮的梁红玉,早早化得了妆在那默戏。侯家那些徒弟与商细蕊面和心不合的,说话怪腔怪调,虚情假意,过去为了替换守旧的事情,记者写文章污蔑商细蕊抢风头,侯家徒弟默不作声。等到用得着商细蕊撑门面了,又是另一幅面孔。今天要不是候玉魁的大日子,商细蕊才懒得与他们相见,小来也深知现在是深入敌营的状态,伺立在商细蕊身边,茶壶片刻不敢离手。商细蕊拿着两支簪子敲台面,仿佛细密密的鼓点声,小来看时候差不多了,送上茶壶给他嘬一口。商细蕊喝空了茶壶,用簪子信手一敲,上好的紫砂发出玉磐似的鸣音,剧院向来比戏园子安静一些,而今天又过分安静了,这一声落在侯家徒弟们耳里,齐齐一惊,回头瞅他一眼,脸上都有点发虚。

    虽说是侯家自己的红白事,不必外人主持。钮白文在这种场合中,仍然充当着提调一样的身份,他从台前匆忙走来,变貌变色的:“怎么话说的!底下贴墙站着一圈日本兵!什么意思?!”怪不得外面安静成这样呢!座儿们看见日本人,哪还敢大喘气!后台众人皆是变色,先后见鬼似的揭开幕布向台下张望过,回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,只怕是找茬来的。但是侯家大徒弟说:“找茬早就该找进后台说话了,都要开戏了,这不没动静吗?”钮白文尴尬笑道:“不然我去问问?要是冲着候老爷子的名声来的,也就罢了,别等唱到一半犯浑砸场!”二徒弟看着商细蕊的背影,说:“为着师父的名声,那倒未必!日本人按说不懂京戏吧,可是听说他们最爱看击鼓,逢年过节都要击鼓祝祷。今天八成是冲着商老板的战金山来的。”言外之意,竟是把引狼入室的责任推到商细蕊身上了,众人便也朝他看去。此时的商细蕊,已经把一半的魂魄化作了梁红玉,根本不理这些屁话。化妆镜中反映出的他的脸,眉毛吊得高高的,眸子半睁,那样肃杀桀骜的神态,使人不由自主要低下声来说话,生怕惊扰了千年之前的英魂。

    钮白文在商细蕊耳边说:“商老板,你看这么个情况,也吃不准日本人的路数,怪瘆的慌的。要不……要不咱们换楚老板来顶?”商细蕊名气大,话题多,一抬手一跺脚无风也要生出三尺浪,若有闪失,钮白文头一个对不起宁九郎的托付。换上楚琼华过来,论名头也不算怠慢了侯家,他身上没有那么多的冤家,大概可以息事宁人。商细蕊不说话,魂游天外的摇摇头。钮白文又说:“那咱换一出戏,还是武的,《樊江关》?瞧他们说的,日本人特意来捧你的《战金山》,传出去又成了话柄子了!”商细蕊仍然摇头。钮白文早知道商细蕊扮上妆以后,就是死了亲爸爸,他也不会跳戏的,不过是白问一句。眼见台上开锣了,钮白文无法可施地嗐一声,跑到前头还想打听点什么,不多会儿,他再一次大惊失色地跑回来:“商老板!莫不是我眼花了!你知道日本人身边坐着谁?怎么程二爷在那里!嗨哟!那些个大兵凶巴巴的,我也没敢招呼他!”

    商细蕊对这句话立刻做出了反应,急火火的掀帘子往台下看,台下熄了灯,哪还看得分明呢?便向小来吩咐一句,小来把茶壶往钮白文手里一塞,摘下袖套解开辫子,假装成观众往台下走,溜达了一圈,回来对商细蕊点点头。

    商细蕊猛然把帘子撂下了。

    幽暗的坐席中,坂田与程凤台在看戏。坂田的坐姿笔挺,程凤台靠在椅背上翘着一条二郎腿,眉毛皱着,略有点不耐烦的样子。方才他明着用话刺过坂田,说他带这么些大兵来听戏,看着像不怀好意。坂田却说:“听闻程先生过去为了保护商老板,曾向曹司令借了许多士兵震慑恶人,所以我想,中国的剧院是不忌讳士兵的。”程凤台心里咯噔一跳,坂田居然把他和商细蕊的事情打听得这么清楚了,里面的图谋昭然若揭,现在要走也走不成,骑虎难下,心烦意乱。等到戏开场了,坂田也开始说话了,他眼睛看着台上,低声说:“九条少将去前方战场已经两个星期,战地山隘居多,交通阻塞,山和山连接得很密,无法开辟机场,也不能通车,军火补给常常脱节,很是烦恼。”

    自从日本占领了东北,坂田就开始学习中国话,为的是有朝一日像今天这样,能够流畅的向中国人表达自己的指令。他的中文可比雪之丞正规得多,乃至说起话来全是书面用语,带着那么股别扭劲,声音既低,被台上的锣鼓一压,听得人吃力,但是程凤台一字不落听见了,幸灾乐祸地看他一眼。坂田目不转睛,接着说:“坂田家作为九条家的家臣,到我已经第九代了。运送军火并非我的职责,但是我必须为九条少将解决这件烦恼。所以,北平商会,向我推荐了程先生。他们告诉我,程先生用银元和金条铺出来的这条道路,能让军火提前十五天抵达战场。”

    程凤台心里气得,都炸开花了。

    “这一条道路有非常多的土匪强盗,山洞密林。土匪占有地理优势,他们不怕军队。军队装备充足,也不怕土匪。但是抵抗土匪的骚扰,要花很多时间,我们的时间无比珍贵,不能浪费在清扫流寇。希望程先生帮助我。”坂田分析了局势,想起来程凤台是一个商人,补充道:“帮了我,我不会让您吃亏。”

    程凤台斟酌着说:“坂田先生太客气了。这么着,您把货准备好,明天我就招呼手下那几个大伙计启程,再派几个兵跟着押车,速去速回,不是难事。”

    坂田似乎早已预料到程凤台会这样敷衍,他侧过脸,黑眼睛阴沉沉的:“军火事关重大,我信不过那些大伙计,希望程先生亲自护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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